Friday, November 17, 2006

《夜宴》

《夜宴》

素常对「大场面」的中文古装电影没啥好感。总觉得,那种千篇一律的华丽感,让我想起华人对中华文化所持有的金缕玉衣崇拜,丰丰富富地穿戴这民族历代列祖累积的「五千年文化」牌坊荣耀,底下却只有五千年如一日不需人文道德的死尸。今日华人口头禅中的「中华文化」,是陪葬用的。大场面华丽电影,似乎在镜头和电脑处理之下把观众们加以焚书坑儒,算是葬礼电影了。

无论如何,因着无可救药的影君子本色,多烂的电影还是要看。于是就看了《夜宴》。

结果,总算值得回票。

看黑泽明的《乱》,虽然想起莎士比亚的《李尔王》,感觉上却是两部不同的作品在个别时空,对同样的人性悲剧深吟哀歌。《夜宴》与《哈母雷德》甚至《麦克白》之间,也是如此。

狩猎是帝王式的爱好。习惯绿林生活的草民饿肚子时,自然就会拿起弓箭去撕杀求温饱。而皇帝们呢?自己丰衣足食,朱门酒肉臭,怎么却还模仿下民玩这种丛林生存游戏?我想,一人在上的金字塔经营,天下骨牌倾势皆其五指之间,只见棋盘不见人。唯一看见人的地方,只有在王室圈子之中。在这里,既然玩不成上帝般的全能游戏,也只有在人际丛林中求存自保。

人最怕的,原来还是人。

而,让自己释怀的一个方法,就是把人当兽一般来狩猎。这样,既然他者不是人,那就不怕了。

那些当不成猎人的,当人家的猎犬也不错。只是,主人若不在了,狗儿们随时都会沦为别人的猎物。识时务者,就需要具备当人家的狗的智慧。狗的眼里有人。目中无人的时候,猎犬已经是猎人了。

《乱》之年老主公这么说:「只有禽兽才是孤独的。」原来,狩猎高手们还是会希望他人对自己报于对人的尊重,希望能够拥有一片不需狩猎的私人天地。于是,就把希望寄托于亲情和爱情,尝试藉着礼法的约束,让身边的人不会把自己变成他们的猎物,从而在塔尖天地仍享受凡人所追求的温暖。

狩猎者们,懂得爱情吗?若爱情可以被视为战利品,这种爱情会是血腥的。狩猎者是否只能爱上另一个狩猎者?如此,两者之间,谁愿意当猎物?谁必须当猎物?为何一定需要猎物?这一切,或者只需「宿命」这两个字就能合理地笼统解释吧。

猎人会认为,只有猎人才会了解自己。只有靠着共同的狩猎语言,彼此才不会寂寞。不懂狩猎游戏的恋者一厢情愿地闯入猎人的世界里,在高手们眼中,这是一种破坏气氛的干扰。猎人的天性,就是对未知报以警惕。一种不提狩猎的爱情语言,足以在猎人的心中激起莫名其妙的惊恐。猎人却以嗤笑否认这点。他说,是她不懂,而且还是不会懂。即使她为他哭泣,他还是以狩猎语言来诠释她的眼泪。直至她为他死。为他唱歌,是她的舍命爱情语言。他终于懂了。

原来,那只懂得狩猎的,才是最寂寞。

狩猎语言中的爱情、亲情、忠诚,没有一个字不是以猎物的鲜血写上去的。对猎人而言,适者生存是理所当然之事。若要避免沦为别人的猎物,那就把所有人都视为猎物,也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只配成为强者的猎物。结果,只有在自己终于沦为别人狩猎时,人才懂得「残酷」这两个字的份量。

人心最毒。

《夜宴》给我看见的,就是这么一场华丽的吃人宴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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