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ursday, January 25, 2007

满城尽带金缕衣

满城尽带金缕衣

「台」这个东西,无论是神台戏台舞台讲台甚至断头台,是一种吸引眼光的机制。如果捉住人群的眼光就是捉住人群的灵魂,「台」就可以用作一种泛视野监狱(panopticon)机制。

既然要捕捉,自然要从猎物生态角度考虑饵食的采用。更高超一点,就是藉着焚书坑儒式的手段统一猎物生态,把天下划一为农场。从较为现代的术语来说,是「打造消费群众,藉此垄断品牌市场」。由此,单靠一个台来掌控天下,自然不是难事。

近年来,古装大场面中文片都算是「台戏」。剧中,时而千军万马,时而遍地尸骸,所听见的民声(vox populi)都是那么一句「万岁万岁万万岁」。天下千万人竟然敌不过高台处那寥寥几个人的任意驾驭。烟火炮灰混和为歌颂帝王辉煌的官史墨迹。剧外,从《英雄》到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,电影变成近乎三小时的「镜报」式狗仔新闻,尽其所能呈献诸般宫廷秘史艳史,以王室绯闻式的满足感喂养观众。

《黄金甲》的台,是极之明显的。那个自觉一手遮天的国王,不厌其烦地大谈规矩,并且按照自己的度量,把自己的规矩强行落实在其他人身上。希腊神话一个叫做「Procrustes」的强盗,用他的铁床度量栽在他手中的可怜虫。不符合尺度的,只有面对被拉长或被截肢的命运。而,《黄金甲》这位国王在床第情欲方面,似乎也充分发挥铁床的功能。即使过程是不择手段的凌辱,他觉得是「爱」的,就是「爱」;他觉得是「好」的,肯定是「好」。

为了「平天下」,皇帝把规矩应用在「齐家」,冀望把家庭成员培养成听话的模范宠物。按照规矩,农场里的牲畜必须顺从于被宰割的命运。「朕若不给,你不可抢。」凡是拒绝顺从而抗拒牲畜命运反过来撕咬的,一律算是疯子。农场疯子突然多了起来,解决方案就是把疯子除掉。规矩是不会错的。

皇帝若恨一个人,随时会发生夷九族的灭门之祸。拥有兵权的皇室成员若彼此憎恨,那可真是天下大乱,死得人多了。区区几个人的恩怨,就这样造成大规模屠杀行动。胜败终成定局,满地的尸首血污好象垃圾一般被迅速清除,沉寂的战场瞬时变成金碧辉煌的皇室庆典,百官齐声歌功颂德,高台上的皇帝畅怀吃喝,仿佛甚么事都未曾发生过。

《黄金甲》的主角,似乎并非高台的那几个人。那一大群没有自己灵魂的奴才,他们才是主角。若没有他们,高处人士们耍弄的权势把戏怎么可能搞起来?若没有他们,惊心动魄的厮杀、毁尸灭迹的清理、金碧辉煌的庆典,这一切,怎可能成就?我不晓得张导演为何老是拍这种大场面「台戏」。是张导演江郎才尽了吗?抑或,这证明了普天下一大群崇尚「五千年万岁万岁万万岁文化」的看客就只懂得欣赏这样的产品,而张导演只不过是迎合这种市场需求?

台上的人,其实都是从台下爬上去的。上面的人若没学习台上人的责任和智慧,他们也只有延续原本的私欲和愚昧。而台上的权柄,会把他们的私欲与愚昧大幅度加剧灾难性果效。畜生一般的人若被赋予神祗的身份与权柄,后果就是如此。一群自甘当一辈子奴才的百姓,他们也只有这种宿命的资格。

所以,我还是比较喜欢《墨攻》。

属于我们的英雄

属于我们的英雄

或许是因为看了《太阳雨》的缘故吧。那天,突然良心发现,觉得应该支持本地电影,于是就狠心花钱去看一场《Cicakman》。

美国漫画电影的开场片段,可说是其他漫画电影的必抄部分。《龙虎门》就抄袭得相当厉害。《Cicakman》在这方面也不落人后。这造成我没法子不拿这部片子和美国漫画电影作比较。

「Marvel」和「DC」算是美国漫画界的两大巨头。早期产品中的英雄人物相当「大美国」,故事内容也只有消遣的程度。后来,冒出了一本写实得令人毛骨悚然的《Watchman》。故事背景是冷战时期,其中穿插研发核武的蔓哈顿计划、越战、以及震惊美国的奸杀案。这故事发出的疑问是:一群肩负救世重任的人物,谁来监督守望他们?「Who will watch the watchmen?」

从此以后,美国漫画故事内容日渐严肃、沉重。例如,漫画家笔下的超人(Superman)不再一味只是所向无敌的英雄,却成为近乎「愚忠于美国式公义」的一个象征,一次又一次的被洞悉社会政治之黑暗的蝙蝠侠所抨击。在《Kingdom Come》,超能族群因着无法体谅凡人处境而成为人类眼中的魔鬼。经过多方波折和灾难之后,超能族群终于学习脚踏实地的住在人间,参与社会建设。超人和蝙蝠侠都继承父业,成为农夫和医生,为灾难后的美国的重建尽一份力量。

对于那些不曾接触这些经典漫画作品的,他们依然不难从最近的漫画电影体会到故事中的社会批判意识。《Dare Devil》作为一个伸张公义的侠客,面对着「暴力公义到底和坏人的手法有甚么差别」的问题。《X-men》故事的主流群体对异类群体的包容条件,就是对方绝对不可以比他们强。这意味着:异己群体若不再是弱势群体,他们就被当作的对主流社会的威胁。打开漫画符号的包装,观众不难从中联想到现时关系到肤色、宗教、性向等等关键的社会问题。《Spiderman》和《Batman》的正邪角色大部分都是社会悲剧的受害者,差别只在于他们各自面对自己命运景况时所作的选择。

《Cicakman》呢?一开场不久,那一连串提醒缴税的广播确实给我一点惊喜,让我觉得:「我们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漫画电影了。」很可惜,过了不久,希望就破灭了。整部电影从壁虎习惯、对橡皮圈的恐惧、辨认人质时询问的「original atau spicy」、媒体的新闻炒作扭曲手段等等,几乎是纯粹的大马式搞笑。以西欧式的虚拟城市作为故事场地,并未能够有如蝙蝠侠的哥特市(Gotham City)一般具备任何代表性的信息表达,太缺乏特色了,无法令人联想及马来西亚的社会生态。

阅读《Watchman》时,我仿佛从中看见美国人在学习从历史中反思自己群体的理念,批判官方口号的虚妄荒谬。而《Cicakman》所给我看见的,只是一个经不起橡皮圈打击、以及只能存活于「好人」和「坏人」黑白分明地对立的世界里的自怜英雄。我们的社会,就只懂得期待这样子的英雄。如此,实在不难了解为何没有几个人会问「who will watch the watchmen?」

《太阳雨》

《太阳雨》

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星期天下午,看一场雨天连连的电影,心情难免也弥漫着雨天那苦涩和清新交杂的气味。

这里没有甚么伟论,也没有甚么大理念,只纯粹是我们活着的故事。

「有时我觉得像个没妈的孩子。」「Ibu pertiwi」,是啥?也许只是学校考试或者官方节庆才拿来用的一个名词而已,甭从其中指望甚么母爱。天生天养的孩子们,最重要的,就唯有学习保护自己。在买卖「保障」的市场,所采用的货币,就是拳头。「乖孩子不打架」吗?在一个不打架就难以生存的环境,难道孩子们必须为了一个「乖」字而连命都不要?

「社会」或「国家」,有时不只是遥远的名词,更可能是一种空洞无意义的形容。一群人聚集在一起,若是伤害多过扶持,人们就找不到聚集的理由,宁愿防守着自己能力范围内的空间,保护着所关心的所有。既然缺乏聚集的意义,如斯群体怎个塑造「社会」意识?

「社会的错」,这句话,连小孩都懂得拿来开玩笑。「社会」,是啥?也许,这是一个符号,承载着个体对群体压力无力反抗的疲惫和厌倦感。也可能是一种自嘲,觉得自己其实和其他人一样,在彼此默认的合理冷漠中继续顺从潮流,把群体人性进一步降温,然后老成地对任何不满的异议者劝勉说:「你比我们好多少?」

我们放弃了吗?

抑或,因着我们未曾反抗,我们连「放弃」都没资格?

设备陈旧破烂的华小,家长忙着帮孩子做功课,这样的乡镇生活,对许多人而言绝对不会是陌生的。孩子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养大的。

纳税人的血汗,以及所谓国家社会的栋梁,就是用来建设都城里的高楼和「官廷」。经历搜括之后的民间,就只剩下一大片垃圾,算是伟大的领导们所留下的纪念品。在能力悬殊的情况下,乡民所看为重要的,不是怎么喊口号,也不是怎么盖双峰塔,而是如何在垃圾堆中求存。